2019年7月10日清晨,一夜落雨过后,成都宽窄巷子的石板地面被洗刷一新。
八点刚过,巷子里已经有稀稀落落的游人。在宽巷子第35号老宅门前,74岁的谢阶葵摆好了摊位,他坐在塑料椅上,点燃了自己当天的第一斗烟。
一张桌子加上一把椅子,就是老人不大的摊位。暗红色的木桌上排列着各种样式的旱烟杆,一旁则摆放着整理包装好的小包烟叶。时间还早,摊位前并没有太多人驻足。老人安坐着,一声不响地抽着旱烟,几乎完全隐藏在自家屋檐的暗影里。
老人在摊子前抽着自制的旱烟 拍摄/张佳佳
老人是宽窄巷子几十年的老住户,须发花白,眉目浓挺,目光炯炯,很有精神。他还有一个别称——“烟杆老人”。
烟杆两米长
“烟杆老人”的称呼,缘于老人摊位上一根“特殊”的烟杆。这根烟杆由细长的竹竿制成,足足有两米长。只是,烟杆颜色有些黯淡,摆放的位置也并不起眼,大多数的时间被埋没在一旁暗灰色墙体的背景里。老人偶尔将烟杆拿起来展示,便能瞬间吸引众多游客的目光。
老人向游客展示长烟杆 拍摄/张佳佳
在此起彼伏的快门声中,老人放下烟杆,一面理着摊子,一面慢条斯理地介绍:自己的摊子常年摆在老宅门外,主要售卖纯手工制作的烟杆和烟叶。
老人家的烟杆技艺三代相传,据老人所讲,他从十四岁便开始学习制作烟杆,已经做了将近六十年。
“铜嘛这些买噻,全是翻砂(指:打磨)过的。用机子做好模再手工打磨,很简单。”老人的目光闪过一丝骄傲的芒彩,手指肚下意识地摩挲着做好的烟杆。
当然,真正有名气的产品,是老人亲自制作的“超长“烟杆。这些烟杆由竹竿制成。精心选取的竹竿要经过削枝、掏空、打磨、安装烟头烟嘴等一系列工序才能”脱胎换骨“,成为吞吐云雾的长烟杆。据老人介绍,他制作过最长的烟杆长达五米,后来卖给了一位特意从上海赶来的游客。这根烟杆卖了一百五十块。
“我卖烟杆卖得相因(方言:便宜)”,老人介绍道,他的烟摊上最贵的产品的价格二百左右,最便宜仅需二十元。
闹巷“网红”
老人的长烟杆不仅吸引了游客的目光,不少记者也慕名而来。老人也因此“火”了起来。
对于采访的请求和工作,老人一向爽快地接受配合。据宽窄巷子的工作人员介绍,之前曾有一位记者几次辗转,历经波折找到老人,却失望地发现那根长烟杆已经卖了出去。为了不让那位记者白跑一趟,老人毫不含糊,当即拿出工具材料,现场制作了一根两米长的竹竿烟杆。
现在,每当前来采访的记者请求为老人拍张照片时,老人都会笑着说:“你们去网上找嘛,你一搜烟杆老人,上面都是报道我的,上面的照片随便拿去用嘛。”
老人边说,边用手指着网络流传的一张照片。画面里他手执长烟杆,神情淡然,安坐于树影古墙之下,仿佛只是宽窄巷子的一道风景。
老人的 “网红气质”还源于他的老宅。由于商业街的开发,宽窄巷子的老宅大多数已经被装潢为各式各样的商业店铺。老人伸出手掌,比出了一个五的手势:“这里的人都搬出去了,只有19家是私宅,里面只有5家没得租出去,还在住人。”
而老人的宅子,则是为数不多的私家住宅之一。
谢阶葵老人的宅子 思贤居
老人的宅子是一座墨瓦灰墙的清朝老宅。碧树掩映中,“思贤居”三个金色大字在檐下闪烁着晦暗的光。思贤居位于宽巷子35号,曾经是著名书画家张采芹先生的故居。
平日里,思贤居大门紧闭,老人则守在门前,伺弄着自己的烟摊。别具特色的长烟杆和老人惬意悠闲的神情引得不少游客注目。老人的摊位和古宅门楼也成为了宽窄巷子的“网红打卡地” 。
恣意独居人
作为宽窄巷子商业街内一个特殊的存在,老人身上凝聚了很多神秘的色彩,他的身份也成了周边商铺工作人员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少周边商铺的工作人员都说,老人是张采芹的后代,从小住在巷子里,后来继承了祖宗的家业与宅院。向老人求证时,他却摇着头,有些无奈地道:“他(张采芹)跟我们(家)没得关系,他从(一九)三几年住到四几年就走咯。”
原来,老人在退休之前,工作的单位买下部分宽窄巷子所在的土地。之后,单位又施行了‘房改房’项目,他作为职工,被分到了35号院居住,拥有了这里的产权,一住就是几十年。
老人退休后,便开始靠着祖传的手艺,在家门前贩卖烟杆和烟叶,也和这片土地结下了深厚的感情。2003年,宽窄巷子开始进行重建与商业化改造。周围的老邻居陆陆续续搬离这里,他的儿女也都进城工作,老人却坚持留了下来。
对于搬出去的老邻居,老人语气中带着一丝叹息:“有些就搬出去了找儿子去了,其实差不多都去了,都七八十岁的年纪了,哪个还累起做活路哦。”
自己吃,自己住,每天坐在树影之下,守着老宅子,卖着长烟杆,老人会不会孤单与不适应呢?对于这个担忧,老人无比豁达地笑道:“现在生活都很方便嘛,没什么不好的。”
老人回答记者的问题 拍摄/张佳佳
尽管是“网红”,尽管来客络绎不绝,老人仍然只是靠烟摊的生意赚钱。对于他颇为冷清的生意境况,老人很随性地摆了摆手,说道:“我是要抽叶子烟嘚,他(指顾客)想吃就买嘛不想吃就不买嘛。”
老人说道,烟杆的手艺已经传了三代,但他做烟杆更多还是因为热爱,而不单单是因为传承的责任和压力。对于技艺的传承问题,老人直言,子女都有自己的生活与工作,自己不会为了这些而去强迫子女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通透如他,却也难掩岁月留下的龙钟之态。他已经年过古稀之年。当被周围人问到这长烟杆还想再做多久时,他把头偏向一边,目光中带着认真和固执:“我老了哪还做得动,做不起就不做了嘛,做不动了哪还会去做。不可能的。”
“即使不去做,也会一直留在这里”,老人的语气不乏坚定。对他而言,老宅前的烟摊已经不单是赖以谋生的场所,而是一处放归灵魂的恣意之地,是一段快要被遗失的老成都时光。
这个小烟摊,这段宽巷子,有他的故事与寄托。
(作者为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本科生周唱 张佳佳 唐敏;指导教师魏占兴、郭翠玲、王臻为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