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七月初乘着普快列车踏入巴蜀的土地,走出火车站初入眼帘的是站前广场的人头攒动:“小伙子进来看看,炒粉炒面随便选。”“凉糕抄手牛肉面——”,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走出火车站站前广场,地面上汽车川流不息;巨大的立交桥横亘于广场之前;在地下的火车北站,不计其数的人选择乘坐轨道交通去往成都的各个角落。马路、立交桥、地铁构成了八十三年前不可想象的综合交通系统。眼前的一切与记者范长江笔下那个饿殍载道的世界相比,可谓是八十三年,沧海桑田。
八十三年前,范长江走进中国的西北角,用文字记录了那个风云诡谲的时代;八十三年后,兰大学子重走中国西北角,欲以手中之笔写下巴蜀见闻。
网约车司机的幸福生活
7月15日欲从梓潼赶往绵阳之际,我于宾馆楼下见到了张师傅。张师傅见我出了宾馆,立马笑嘻嘻地下车,二话不说便将我手上的行李放到后备箱。只见他身穿素色保罗衫,踩着一双凉鞋。我刚上车还没坐好,张师傅就操起一口纯正的梓潼话主动同我摆起了“龙门阵”。从顺风车的衰落侃到108国道的发展,由现下选择什么打车软件最适宜摆到如今绵阳经济的发展态势。
张师傅今年五十六,自己在梓潼县本地的一家工程公司谋职。2017年,正是中国网约出租车兴起之时,用户规模达2.89亿人。根据张师傅的描述,那一年周围朋友选择干网约车的“多的不行。”为了“挣点油钱”,张师傅也在空闲时间开始接单。到今年7月,张师傅已经累计接了一千多单,经过这一年的历练,他现在对各路网约车软件可谓是如数家珍,而这在十几年前是无法想象的。那时移动网络还未兴起,高速公路没有兴建,人们若要打车只能面对面地线下交易,人们若要出川必经108国道,必经梓潼县。当时在工程公司上班的他绝不会想到二十年后自己会利用手机干起跑车载客的生意。说得起兴,张师傅直接从兜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密封好的本子给我看,拿近才发现那是由当地交通运输管理局发放的“网络预约出租汽车驾驶员证”(以下简称驾驶员证)。
2016年11月1日《网络预约出租汽车经营服务管理暂行办法》在全国正式实施,所有网约车司机都须依照该文件的要求申请到驾驶员证后,才能在各网约车平台注册。谈到这本驾驶员证,张师傅说:“有三年驾龄,没有吸毒、酒驾、犯罪前科,才能考到这个证!”说到最后几个字,他语气逐渐加重。
原本张师傅只是在工程空闲的时间跑顺风车挣个油钱,但在去年8月,滴滴的顺风车业务下线,张师傅便顺理成章地做起了快车的业务。快车不比顺风车,快车的单子都由平台自动派发,司机没有选择的权利。这让他原本自由的空闲时间都被快车业务占据。这个生活节奏或许在外人看来过于奔波忙碌,张师傅却乐在其中。
张师傅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家,“(两个儿子)都不得向我要钱咯,逢年过节还要给我拿钱。”他说自己在工程公司一个月能挣到的钱比跑网约车多得多。
“那为什么还要出来奔波忙碌呢?”
“都是出来耍耍嘛,纯粹是个娱乐。”张师傅笑着说道。他选择跑网约车这一消遣方式,不仅能防止自己久坐在麻将桌前使脊椎病加重还可以出来认识新朋友,顺带聊聊天。
张师傅说将我送到火车站后,他准备关掉滴滴,防止平台自动派单,并立马赶回梓潼,以避开绵阳市正要迎来的晚高峰。
藏族和尚的别样修行
7月16日我在下东大街段遇到了次旺一行。次旺是西藏昌都市类乌齐县甲桑卡村赖丁贡的和尚,这是他们第一次走出西藏,也是师兄弟四人趁着寺院假期共同策划的一场旅行。他们说,这次旅行对于自身而言更是一种心灵的修行。
身着藏式经典红色袈裟的他们与周围高楼林立、光怪陆离的世界显得格格不入。他们对汉语不是十分熟悉,其中仅次旺、罗桑能简单地用汉语表词达意,向巴与东珠只限于用藏语表达。可是他们却不像范长江笔下的藏人那样因为语言的不通而对外界漠然。每当我向东珠、向巴提问时得到的都是温暖的笑容,尤以年龄稍长的东珠师父为甚,在我同次旺、罗桑交流期间,他甚至会不时向我微笑示意。
与我相遇时,师兄弟四人正准备打车去洗面桥街逛逛,那是西藏人在成都市集聚的地方。在街头拦了近二十分钟车后,终于,向巴提出骑街边的单车过去。他们四个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功夫就已经都骑上了车,在我正准备随便解锁一辆单车以便赶上他们的时候,骑在自行车上的罗桑让我选辆蓝色的,因为它“靠谱一点”。我很少骑共享单车,面对手机里看起来相当复杂的操作流程,我的反应有点迟钝,幸好有次旺耐心地在旁边教我如何操作。这让我完全想不到他们并不知道这类单车有个共同的名字——共享单车。
骑上车后,大家穿梭在钢筋水泥之间,绕过人群,跨过锦江,于江边柳下凌风而过。“叮铃铃——”自行车清脆的铃声与江水灵动的波声相得益彰,一路清爽,心情荡漾。我在后面看着身穿宗教红衣的他们与这城市挺拔的高楼、婀娜的绿树、柔软的江水渐为一体,之前那所谓他们与城市“格格不入”的印象早已烟消云散。
次旺一行正骑着共享单车去洗面桥街(从右至左分别为次旺、罗桑、向巴以及东珠)
王彦凯/摄
次旺说他们从西藏出发后,先后乘坐汽车、高铁、飞机到了青海、陕西、山西三省,前几日刚从山西来到四川,计划由四川回到藏区。他们这一路拜访了各地佛界名胜。回忆半个月来的旅程,次旺坦言前两天见到的乐山大佛“很壮观”,不过想到同一天又赶着去爬了峨眉山,他指着自己的脚肚子表示“很疼”。或许正因为这“旧疾”的关系,逛了一会儿的次旺便脱口而出“宝宝好累。”
尽管这是次旺第一次走出西藏,不过他早就通过互联网了解到了西藏以外的世界。他会同我说起自己王者荣耀的最好战绩,也会在知道我来自贵州以后,唱起抖音红人——毛毛姐的代表作“好嗨哟——”。此刻的次旺,一身红色袈裟,内搭黄色衬衫,手腕一串菩提念珠,语气平静。
“说实话,玩来玩去,我还是觉得我们那儿最好,好想回家。”第一离开西藏的次旺望着成都灰蒙蒙的天空思念起家乡的蓝天白云。罗桑也表示自己十分想念家乡,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回到静谧的寺院中去,在那儿吹奏刚在洗面桥街买到的笛子。说到这,他很松驰地问我:“那种感觉很好,对吧?”可是要知道,这次旅行最早的提出者恰恰是现在这两个思乡情切的人。
罗桑说回去以后,他们会继续原来每天听活佛上课的日子,不久,次旺还会随着东珠到山上去修行。谈到明年的假期是否还会出来游玩时,他们的回答都是否定的。
次旺在与我的交谈中,反复提到“这次旅行也是一种修行”。直到我们分开我也没能明白这句话中“旅行”与“修行”的逻辑关系。我只看到了他们阅过千山万水后对家乡无限的眷恋,或许这眷恋来自于他们内心深处的信仰吧。
列车长的“小麻烦”
7月18日由广元开至广州的D1851次列车在资阳短暂停留后,继续前行。刚刚离开资阳站,车厢的尾部便聚集了一群人,他们以最后一排为圆心围成了一个层层包围的圆圈,一位年轻的女乘务员站在人群中向谁解释着什么,大家都聚焦在最后一排座位的人身上。
走近一点,原来人群中心是一对老夫妻,他们穿着样式最为简单的衬衫,身旁放着两大包行李,说的都是地道的四川方言,老爷爷嘴里一直嘟囔着什么,手中那根两米长的木棍不断上下摇晃;老奶奶头发花白,她朝着乘务员大声地说着什么,声音尖亮。人群里也议论纷纷,整个车厢因此显得格外嘈杂。
正当外围的乘客对车厢突然嘈杂起来的原因一头雾水,乘务员也束手无策之时,一位头顶大盖帽,身着白色衬衫、灰色马甲套装的女士从车厢的另一头赶来,只听到那位年轻的女乘务员叫了她一声“姐”。
“他们坐过站了。”乘务员指着这对老夫妻说,被她叫做“姐”的人似乎已经明白状况,转身向那对老夫妻继续询问情况。在简短的问答中,我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是这对老夫妻原定在资阳下车,可到了资阳站却没下去,等列车开动了,新一批乘客上来要坐他们的位置时,老夫妻才发现自己坐过了站,一时着急,就慌了神。
我凑近才注意到这位女士的臂章上写着“列车长”三个字。
列车长弄清情况后,冷静地掏出纸笔,老夫妻见列车长没说什么,也不知为何开始争执起来,奶奶语速飞快,爷爷无法招架,每次回击奶奶都是开始声音大,可到末尾,声音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你怎么不看好呢?”
“我怎么晓得嘛——”
列车长见状一边将老人引到列车连接处,用劝导的语气跟爷爷说:“您先把棍子放下。”爷爷像小孩做错事儿似的把棍子放到一边。看到奶奶还在责怪爷爷,列车长转向奶奶说:“没事,坐过站而已,到下一站让车子把你们送回去就行了,免费的。”听到这番话,奶奶的神情才逐渐放松下来。见爷爷还在暗自嘟囔,奶奶用哄小孩儿的语气同爷爷说:“好了,没事了,不怪你。”“咋会怪我嘛……”爷爷委屈地说。列车长在爷爷的嘟囔声中记录着情况,奶奶安静地等待着列车长的安排。
奶奶等待着列车长的安排 王彦凯/摄
最后,这对老夫妻在内江北站下了车,被同事亲切地称为“姐”的列车长朝着前排车厢走去。
张师傅行走于梓潼与绵阳之间,经历了出行方式的变化发展;次旺四人利用现代的方式访遍佛界名胜,最终追寻到的是美好的内心信仰;列车长乘着D1851次列车行走在川广之间,支撑起无数人顺利的旅程;而我是此次重走活动的行者,行走在这片土地上,录我所见所闻。此番旅程,我和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个时代的行者。我们在属于自己的时空中各自奋斗,与大时代共同前行。
(作者为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本科生王彦凯;指导老师魏占兴、郭翠玲、王臻为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