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开车奔驰在青海环湖路上 周葛霖柑/摄
有些事情要早做,有些事现在不做,以后就不会再做了。就像杰克-凯鲁亚克说过:“我还年轻,我渴望上路。”
该到外面去了,该到外面去了
该到你外面的世界里了
——Step out
香烟被叼在嘴里,汽车高速的行驶着,几缕烟飞快地逃到窗外,司机老高时不时还加速前面超几辆慢吞吞地车。他载着我们,奔驰在公路上,柏油黑亮,笔直通天,真有一种西部的辽阔感,似乎来到了美国66号的公路上。我朝前够了一下,问老高知不知道美国的66号公路,我觉得他离一个嬉皮士只差一顶牛仔帽的距离。老高说:“这条路比66号公路更美。”是的,这条路叫青藏公路,叫国道109。
国道109就是中国的66号公路,它见证了中华民族一路走来的艰难历程,它就像一条飘带连接起北京和拉萨,青海人更愿意叫它青藏公路。公路是文明的延伸,青藏公路的文明可以延伸到唐蕃古道上,文成公主入藏和亲时,也曾走过这条路。
到了工业化时代,新车走老路是行不通了,迫切地需要真正的公路,不是那种窄到“下坡的得给上坡的让路”,那种通行靠吼的老土路。1949年青海解放后修通了兰州到西宁的公路,几十年间只开了个缝的青海东大门,终于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门户通道了。但进入西藏还没有一条公路,把物资运到拉萨简直比“蜀道难”还要难。1953年拉萨的物价高得惊人,一个银元等于八斤牛粪,八个银元等于一斤盐,一斤银子等于一斤面。运一次粮到拉萨要动用27000匹骆驼,一次下来要死4000多匹,全国总共20多万匹骆驼。
1954年,慕忠生将军见到了刚从朝鲜战场回来的彭老总,他已经跑了多个部门请求批准修建青藏公路,但都被拒绝了。最终在彭老总的支持下,慕忠生带上10名工兵,10辆卡车,1200多名筑路公,开拔格尔木,誓要打通到拉萨的公路。1954年12月15日,慕忠生坐着吉普车进了拉萨市,这也是拉萨市民见到的第一辆汽车。从格尔木修到拉萨前后一共用了7个月零四天。
格尔木,作为青海第二大的城市,如果没有这条公路,就没有这座城市。格尔木最初只是一个没有确切方位的地名。有的只是枯草和戈壁滩。当有人问慕忠生,格尔木在哪里?他回答说,格尔木就在脚下。当时扎下6顶帐篷和防狼的围墙,这些成了格尔木最早城市建设。1994年,“筑路将军”慕忠生逝世,按照他的意愿,骨灰撒在了昆仑山口。
我还在向前滚动,迷失在高速路上
我曾经只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小男孩罢了
谈不上好坏,就跟你一样是个小孩
然而现在我迷失了,做祈祷未免太晚了
——Lost Highway
1999年老高还是小高的时候,第一次开车上青藏公路。他最多的时候一年要在这条公路上跑二十多次,如今他每年最少还要跑上两趟。
1999年10月小高开车进入藏区送货,经历了最危险的一次围困。卸完货空车出来,路上碰到了一辆运送物资的军车坏了,小高接下了继续运输物资到边境哨所的活。正是的西藏的秋天,气候干燥,白天日头高照,晚上也不太冷,可以算是西藏脾气最温和的时候了。小高的目的地是阿里地区中印边境的某个哨所,路上要经过大段大段的无人区,有的时候一天在路上碰到的车用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在这种地方最怕就是车坏了,因为你根本不可能靠脚走出这个地方。
离目的地越近,四周就越荒凉,司机心中的弦也绷得越紧。刚跑青藏线不久,就接到这么远的活,小高很想把这次活顺利完成。他还记得两年多前自己已经十六岁大了,读书已经不能满足他对世界的好奇了,他想要闯荡世界。那时,农民选择做一个司机是一种荣耀,能有自己的车是所有小伙子的梦想,能靠开车养活自己那简直就是世上最好的职业。正赶上家乡公伯峡水电站要修路,工程队招收司机。他多么想当一个司机,于是父亲出钱买了一台车,小高开着自己的车为工程队拉起货。当小高开着蓝色的东风牌翻斗车回到家门口时,那一刻他就是公路之王,从此天下公路任君驰骋。“觉得自己很酷”,多年后老高依然记得那天的感觉,回味时还不忘咂咂嘴。
两年多的时间,公路已经把小高磨练成一个老司机了,车子出了什么毛病比自己身上的毛病还要清楚。最令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汽车突然就坏掉了,变速箱齿轮坏了。那个年代还不可能随手就掏出一个手机打电话求助,就算能变出一个手机,也没有信号。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等待经过的车辆,等待好人。一天大概有三四台车会经过,老司机们大都愿意帮忙,因为保不定哪一天就轮到自己的车坏在路上了。老远看到有车靠在路边,司机们就慢慢减速,等走近了问一声:“怎么了?”
这个时候小高就要说明自己的车坏了,递上自己写好的纸条,纸条上写着自己车队的电话,自己车大致在什么地方,大概是什么地方毛病,嘱咐对方带到有信号的地方,打个电话让车队派人过来修理。等待之余就是打发大把时间,看着远处雪山山顶终年不化的雪,反射着刺眼的阳光。白天就靠抽烟和睡觉打发时间,到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看天上的星星,不知道要胡思乱想什么才好,渴了就跑到公路旁边的山上找的泉水,靠着车上仅存的几袋方便面充饥。小高等待了六天五夜,终于等来了修理的人。静止的公路给他上了一堂生存课。
没有我的存在,希望你不会寂寞
——Society
老高在新藏线上自拍(由受访者提供)
在国道109上行驶着,小高也长大成了老高,要成家立业了。2006年老高跟谈了六年的女友分了手后,来了一次闪婚,和妻子从见面到领证中间只有三天。我问老高为什么要这么着急?“我想要稳定。”老高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们中午吃饭在老高家所在的镇上。点餐的时候老高的儿子就跑上来找爸爸,围在老高的腿边躲来躲去,不让老高抱,见到外人就躲开。老高说,这是在跟他闹情绪呢,好不容易五年级结束,迎来了长长的暑假,但他都没时间陪他玩。孩子的裤包鼓囊囊的,里面装着一部苹果手机。说起儿子最近迷上了“英雄联盟”,老高有些无奈。老高也知道沉迷游戏的危害,但是孩子在家待着玩玩手机比去河边山沟沟里三五成群玩耍要安全多了。老高给我念了他写在朋友圈里的一首诗,“生活骗了我当司机……司机这行业,干久了/爹妈认为你不孝/总是忙……早出晚归/未婚的以为你有问题/已婚的以为你有外遇……其实我们只是/努力让生活更美好……只要马达一声响,全身零件都上岗……”老高也想过换一份稳定的工作,能多一些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老高说:“趁着年轻,多赚一点。”就像66号公路是闪电麦昆的舞台,老高的舞台是青藏公路,他还要继续驰骋下去。
当欲望多过需要
当索取多过需要
你会贪得无厌
你的思想开始滴血
——Society
福特商务车在青海湖边的环湖公路上行驶着,老高时不时加速超过几张前面的汽车,然后继续一路驰骋。看着窗外牧民的土地上还有一些其他的建筑,老高跟我们说起了政府最近已经下令要拆除青海湖周边的违章建筑,语气中有一股解气。
2015年10月8日《新京报》的报道《青海湖之殇,环卫工人劝阻扔垃圾常挨骂》曝光了青海湖生态环境遭到人为破坏的问题,引起了公众的关注。同年10 月10日青海湖所在的共和县委、县政府对环青海湖地区环境卫生进行全面治理。2016年青海省政府对《关于环青海湖景区共和沿线私搭乱建》督查报告作出的批示,共和县政府于是继续开展环青海湖景区共和沿线违规用地和违章建筑整治行动。并且从2017年8月29日起青海湖景区保护利用管理局关停位于青海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鸟岛景区和沙岛景区,至今尚未开放。
一路上老高跟我说他希望我能看见的风光,我的后代将来也能看见。我们坐在青海湖边聊天,谈到以前青海湖过度开发导致生态退化时,老高有点愤怒:“怕我孙子看不到这样的风景。”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但有时候也为了生存不得不破坏一点环境。”说着看向正在海边揽客的藏民小伙子们。他们穿着不合身的牛仔裤,牵着马走到湖边招揽客人。这些年轻小伙子们靠着旅游旺季借马给游客照相赚一点外块,平时就靠种地和国家政策补助。由于最近几年旅游业起来了,这些小伙子才会说一口生硬汉话。出去打工对他们来说也不现实,他们的身体适应了青海较寒冷的气温,出了青海就热得受不了,青海本省又没有太多的人力资源需求,这些小伙子的出路就像山上的云雾飘忽不定。那正是油菜花开得正旺的时候,眼前的山顶上由于晚上刚下过雨,云雾缭绕,绿草冒遍了满山,身后的青海湖的蓝由浅及深,层次分明。
公路给了老高一份工作,也给他一个精神出走的机会。如今他已经走遍全国,走向世界,出走归来的是精神境界的成长。小时候农村生活没有教给他什么是环保,也不懂得怎么去做环保。多年在外行走的经历教会了老高环保的概念。看到那些已经被破坏殆尽的地方时,他变得更珍惜青海的自然。他给青海的评价是“中国的后花园”。“就简简单单就好”这是老高对青海旅游环境的期望,“牧民不放羊,渔民不打鱼,就像你作者没有笔一样”。随着青海旅游业不断发展,老高担心以后还能不能见到这样纯朴的民风民俗。
老高的车上放着一个垃圾桶,供乘客们放自己的垃圾。老高自己开车到外面,不管那个地方已经有多乱,如果没有垃圾桶,都会把自己的垃圾带上车。老高说:“我希望我的乘客也能这么做。”在家里,地上如果有了纸屑,自己喊一声儿子的名字,再给儿子一个眼神,不用再多说,儿子就会去捡起地上的纸屑。
2015年老高进入到了旅游运输业,成为青海旅游从业大军中的一员。老高向我传授他今天早上在纪念馆受到的启发:这些美丽的自然风光就像是他的衣食父母,他有责任反哺自然。他解释到:“景色很美的这些景点,它们才能给予游客吸引力。游客来了我的收入就多了。”
假如,明日我远走他乡,
你会一直想念我吗?
因为我命中注定,
在此刻浪迹天涯,
我有太多想要领略的风景。
——Free bird
作者:周葛霖柑
指导教师: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