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这是两个“足球少年”。他们曾都参加在青海举行的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夏令营。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重走中国西北角”青海小分队在探访校园足球夏令营期间,采访了这两位相隔5次夏令营、分属东南和西北的这两位球员。这篇报道讲述了他们和足球的故事。
夏令营五年之变:同名不同样
2018年7月23日下午3点半左右,青海队的久美文江在西宁城市职业技术学院结束了夏令营一天的日常任务。在刚刚过去的45分钟里,他先是和队友们轮流完成了胯下左右传球、向后拉球、“踩单车”等基本功训练,又踢了15分钟的队内赛。训练赛中,随队教练在场边反复喊着西班牙籍足球教练的训练内容:“一脚传!一脚传!”
带球训练中,队员在被要求说出前方队友比划的数字的同时,还不能失去脚下对球的控制;“一脚传”训练旨在提高队员出脚速度和传球精确度,进而更好地把握比赛中稍纵即逝的进攻机会。对上了高中以后才有接受正规训练、在比赛中更倾向单打独斗的久美而言,完成这样的训练内容并不太轻松。
接下来的几堂训练课,久美接触到了更多自己在学校足球队里从未见过的训练方式。“我觉得这边的教练讲得很好,就记下来了。”他把自己在夏令营这8天中练过的训练项目存在手机的备忘录里,“挺难的。那几天训练的时候,能做多少是多少吧。这些东西在小场踢的时候多练一练,比赛的时候就可以用出来了。”
日常训练 李裕鸿/摄
相比之下,福州小伙儿王臻已经记不清自己5年前在多巴国家高原体育训练基地参加夏令营时练过些什么了:“好像是教练设计了一条线路,然后让你带球跑……别的,这么细的东西,真不记得了。主要还是在练配合。”
他把自己一周的营区生活总结为:早上训练,下午比赛,晚上玩,中间有一天集体组织去了趟青海湖。比起夏令营活动本身,在青藏高原的东北一隅体验饮食习惯、盥洗条件、地理环境等南北差异,对当时即将初三的他而言更加新鲜,“好像当时新疆、西藏那边的都特别厉害。可能少数民族身体比较好吧。”
即使面对身体素质更胜一筹的同龄人,即使他和另外13名队友出发前仅约过1场球赛,这些同城但不同校的足球少年仍然一起取得了佳绩。2013年,福州作为全国校园足球布局城市之一,得到了参加此次夏令营的机会,最终在有7支球队参加的初中组比赛中获得一等奖。
2013年福州市代表队的合影,其中2排左3为王臻 图片来源于受访者
时过境迁,这种从祖国的东南角奔赴西北角参加夏令营的体验现已不复存在了。夏令营从2010年开始举办,8年间,营员以市为单位的组队方式已逐渐演变成以省(自治区、直辖市、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为组织单位,各营区的划分也遵循基于地理“大区”划分的就近原则。然而,虽然其教练员组成、训练内容、休闲活动也年年有别,但也万变不离其宗。它从来都是营员交流球技的平台,也一直承担着遴选人才的任务。
今年夏令营,营员需通过技能测试、营内比赛、平时训练等环节竞争营区最佳阵容,入选者即可参加8月开始的总营。久美文江就想借此证明一下自己,但最终愿望落空。尽管在开训初就有落选的预感,可当最佳阵容“出炉”后,他还是为此难过了两天。
久美分析自己落选的原因,主要是在占考核比重最大的技能测试中出现失误,“当时有射门,3次机会,我踢飞了两个。”此外,在营内循环赛中对阵新疆、甘肃、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代表队时,青海队也三战全负。在最佳阵容的33人大名单里,青海队占4席,均无高一的学生。“教练也安慰我,说我明年肯定能被选上。”
成长的快车道
在西宁城市职业技术学院的绿茵场,有超过一半的营员没能更进一步。而无论能否前往总营,他们仍是在2017-2018学年各地校园足球联赛里脱颖而出的健将。
从这次夏令营的营地朝南步行10分钟,便可到达青海省三江源民族中学。在这里,久美用不到半年的时间完成了几个人生中的“第一次”:去年12月第一次加入校队、遇到人生中第一个足球老师,今年4月第一次踢校园足球联赛——人生前15年都在玉树州称多县踢“野球”的他,从这里开始迅速成长。
小学时,他为踢球的大人当球童,有时场上人数不够,就会叫他一起在踢11人制比赛的大足球场上追着球跑。得到足球的启蒙后,他开始和年龄相仿的小伙伴踢。有时,他们翻墙进入县里一所高中,在一块用石灰划线的土场上踢;更多时候,他们直接在大草原上踢,虽然不规整,但也是天然的足球场 ——在牧区,人们是不必为找不到“绿茵场”发愁的。
童年时的久美文江(左) 图片来源于受访者
到了初中,他的足球之路开始走出了“原生态”。初二,他从姐姐那里得到一部手机。就开始用流量看足球教学视频,“一般是前一晚先看,第二天就去学。”初中毕业后,在姐姐的鼓励下,他加入当地的草根足球俱乐部,和许多大人踢得有来有回。
久美的足球之路也被他的哥哥看在眼里。“我哥说,你这么喜欢踢足球,要不高中就去西宁读吧,有更多的机会接触足球。”结果,他随学校足球队在西宁市中小学生运动会中连胜七场,一举夺冠,前往西安参加校园足球联赛高中男子组(西北赛区)的比赛。尽管球队最终1胜5负,他还是在6场比赛中为球队贡献了5个进球。
“学校高中部才办了两年,今年是第一次参加联赛。我们球队的实力要高出西宁其他学校一截。”队员的努力,指导老师童英才看在眼里,“我们的娃娃比赛作风、精神面貌和身体素质肯定没问题,就是基础差一点。他们特别喜欢足球,训练都很自觉主动,这种热情不是督促出来的。”三江源民族中学建成于2010年,生源都来自青海的牧区,玉树籍占六成。校队里,大多数同学不曾受过正规训练。
关于未来,童英才和他的爱徒之一久美文江都希望能在比赛中更进一步。“我们就想走在青海的前沿,把这里的足球水平拉高一点。接下来,争取在2-3年内冲进全国总决赛!”童英才有点激动,“小组赛保证前两名,交叉排位赛赢一场就到四强了,后面就可以全国校园足球联赛高中组总决赛了。”久美认为,面对在4月份举行的联赛,现在的训练量还不够:“我们一周训练3次,差不多在联赛前才开始训练。我希望能早点就开始练,不过这还要看校长的安排。”
当校园足球之风吹起
当久美还在老家读初中时,怎么也想不到有后来的这些经历。那时,年级比赛是他曾参加的最正规的球赛。不过,他一毕业,学校就史无前例地组建足球队,因为县级校园足球联赛来了。“学校为了荣誉,一般不会弃权的吧?”久美猜想。
2009年,国家体育总局和教育部联合下发《关于开展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活动的通知》,校园足球联赛也从此兴起。现在,联赛按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四个阶段划分组别,又在全国范围内开枝散叶。此外,在比赛中表现优异者将有机参与校园足球夏令营——于校园足球“精英”们而言,这里是通向更高水平比赛的开始。
担任青海男队教练的童英才,2011年大学毕业就来到了三江源民族中学。他见证了这所中学学生足球运动的开展、普及。去年,三江源民族中学成功入选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特色学校。
2015年1月,教育部牵头成立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工作领导小组,并开始遴选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特色学校。“足球特色校的申报过程很复杂,除了学校的足球成绩,场地、师资等方面也要综合考虑。”童英才介绍,“申报成功,以后开展足球活动时,在政策和资金上都会得到支持。”
校园足球的春风在福州要吹得更旺盛些。于王臻而言,这股风让他从小学到高中都有踢联赛的机会,使他的小学和初中母校都成为首批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特色学校。上高中时,他看着初中母校的大足球场铺上了配色宛如西瓜皮的新草皮,他曾向往的高中也是首批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特色学校之一。在那里,一个阿根廷外教带了一学年的足球课。
然而,这股风却翻不过一个名为大庙山的小丘,这里有王臻的高中母校——福州四中。
大庙山的水泥地之王
王臻一字一顿地说:“(四中)原来是没有(足球场)的,然后我这届一毕业就有了。”
“当时报志愿的时候,没有考虑学校的足球队厉不厉害,就想着有没有球踢。”福州四中有自己的足球队,也是福州市校园足球联赛的常客。结合自己的成绩,王臻在中考时将四中作为第二志愿并最终被录取。然而,当王臻入学报到时,学校只有一个还未竣工的小操场:跑道一圈250米,被跑道包围的篮球场还裸露着水泥。
在这里,他体会到打篮球的乐趣,也开启又一段校队生涯。由于场地限制,队员们在平时不得不多加练习一对一过人、盘带、短传等“小技术”,以填补在远射能力上被其他学校拉开的差距。但在足球比赛中,技术仍然服务于进球。于是,在“山”里的他们把两个篮球架当做球门的立柱,对着篮架后的一堵墙操练射门的功夫。
福州四中操场 图片来源于网络
这种训练方式也伴随显而易见的风险。“平时很容易踢坏花花草草。”说起校队搞过的破坏,他笑道,“最厉害的一次,我高一的时候,有个学长把学校电子屏踢坏了,10000多块钱的!本来要赔,后来也就就算了。踢到花瓶的、空调排气扇的更多了,玻璃也踢碎了很多。”
四中的体育课从来不教足球,球队也基本上集结了学校所有的“踢球户”。在球队的微博里,他们自称“大庙山的水泥地之王”。这里记录了球队2013年10月-2016年8月的比赛,尽管负多胜少,也不乏一些高光时刻。比如,在2016年八校赛(有八所高中参与的福州市暑期民间足球赛事)中,四中尽管小组赛出局,但战胜了那年的冠军。
现在,学校新建了笼式五人制足球场。在寸土寸金的城区里,四中学子再也不必冒着破坏公物的危险偷偷踢球了。
交错而不相通的轨迹
无论是初中还是高中,是东南还是西北,面对校队大约一周三练的频率、联赛期间每周末有1-2场比赛等情况,如何文体兼修是足球少年们绕不开的话题。
在今年的足球夏令营,来自西宁五中的一位教练表示,学校里最初有3个学生能来到这里,都因临近高三而放弃了。“他们班主任说,小孩子努把力就能上一本了。”这位教练坦言,“其实家长也支持,但是到这个时候嘛,整个社会都是这样。”
在这方面,王臻和久美文江也不是“别人家的孩子”。
“我妈老说,你少踢点球,多读会儿书,说不定就考上一中了。”标准的足球场、能够闯入省级校园足球联赛的队伍以及16:40分放学、19:00晚自习开始的作息挑逗着他的踢球欲望。
然而,这也是福州市中招录取分数线最高的学校。由于痴迷足球,他的成绩从班级第一开始一落千丈。在这所初中,每年400多位毕业生里只有10人左右能考上福州一中。最后,尽管初三时从年级100名左右一路回升,还因在足球比赛中获得佳绩而手握3分附加分,他还是“逆袭”失败了。
久美的中考分数虽然不及总分的一半,但也乘着政策的春风,考进三江源民族中学,从牧区来到省会。这也是他心之所向——因为“天高皇帝远”,父母没法阻止他热爱足球。在家里,如果想踢球,他只能偷溜出去。
踢球的阻力从初中就已出现。除了因上课睡觉、下课踢球而被班主任教育,久美的父亲也曾因踢球晚归而打过他。现在,他的父母正担心自己的小儿子日后考不上大学。
久美也知道自己成绩不好,但这使他更寄希望于在足球联赛中发挥出色 ——拿到国家二级运动员证,就可以走体育单招了。
“我们那里比较‘封建’,父母都觉得踢球是不务正业,又不能当饭吃,还不如好好学习,以后找一份好工作。这是对的,毕竟踢球只是一种爱好。”久美很坚定,“但我还是想踢出点成绩,证明一下自己。我还想拼一拼,拿到一级运动员证。这样好像可以直接上大学了。”
5年故事的终点,未来的起点
王臻现在也踢球,暑假时还会约上曾经的球友。“足球这种东西啊,你一旦爱上,就放不下来了。”
他来到四川读大学,顺理成章地进入校园足球联赛体系的最高龄一层。在这里,他和院足球队拿下学校足球赛的冠军,和校足球队一起在大学生足球联赛(四川赛区)中小组赛出局。此外,他还开始尝试考取足球裁判证。在世界杯期间,他熬夜看球,也“小赌怡情”。
从小学时喜欢上动画片《足球小将》起,真实的足球就不曾离开王臻的生活。直到现在,足球都是一股让他的平静生活泛起波澜的力量。在这片广阔的湖泊,远望是平静的蔚蓝,走近了,澄澈的湖水不时地轻轻拍岸,激起一些小水花。
关于裁判证,久美文江坚决不考,因为吹比赛的时候,自己都会脚痒。他有自己的“绿茵梦”:在足球的天空一路翱翔,就像家乡草原上空的雕。
久美回忆道,自己初中母校的教工足球队有时在学校的足球场踢球,久美和其他同学想加入比赛,那时的班主任拒绝道:“不去学习,来这里干嘛?出去,出去!” 久美说:“我当时就想着,以后一定要踢一场。让他们瞧不起我们。”
可足球的天空绝非只限于称多县的上空,久美也还不满足自己已经在西宁和西安的足球场上带球飞奔。他想飞往职业联赛的热土,最想在东南沿海的广州恒大落脚,“远……也没有关系,那是我的梦想。”
作者:李裕鸿
指导教师: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