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对于香港的印象，都有不同。或许是行走在一座座被挤的瘦长的高楼下，时时刻刻有一种井底之蛙的感觉；或许是被夜晚八点中环、尖沙咀灯光照的通亮的游客面庞；或许是凌晨香港街边大排档和穿着拖鞋、排队等宵夜的行人；或许是双层叮叮车车轮划过地面传来的摩擦声；或许是站在太平山顶抬头仰望香港的夜空，一座山隔开香港的繁华。
7月26日晚九点二十八分，我站在旺角的霓虹灯牌下，嗅着香港这个拥挤空间里承载的不安、繁华、自由、挣扎。霓虹灯牌上，是一幅张国荣主演的《阿飞正传》巨型海报。
一、
2018年6月，时隔28年，《阿飞正传》终于在内地和观众见面。
在内地人们的印象中，这部豆瓣评分8.5的王家卫式电影是了解香港的一扇窗。电影镜头中张国荣在拥挤的街道抽着烟，讲着一口浓浓的粤语。在这个狭小的电影空间里，安放了导演王家卫对香港上个世纪90年代黄金时代的憧憬。连同王家卫的电影，古惑仔、粤语歌曲、警匪片、TVB等等一系列香港符号是香港那个鼎盛年代的象征。
《阿飞正传》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去往香港的内地人数有几十万之众。这是一个怎样惊人的数字，这些人，在香港这“弹丸之地”上，有的人靠经商积累了相当的财富，有的人靠打工在香港也算是站住了脚，也有人一事无成最后带着满身对香港的抱怨回到故乡。而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作为亚洲四小龙的香港还是以它的魅力吸引着无数人前来，这里每天都有将近80亿的金融成交额，世界上的货物都在这里聚集，香港机场也曾一度成为整个亚洲最繁华、日均起飞数最多的机场。
这是香港真正的黄金时代，好时光似乎永远挥霍不完。
80年代，香港的黄金年代 图片来自网络
有人说“所有的旅行不过是用眼睛去印证一个对目的地的期待罢了”。怀着对这些对香港符号的既定认识，我踏上香港的土地，去找一个已经存在于自己脑海里的香港，看起来这趟行程更像印证一个我期待的香港。
但事实是，我眼中真实的香港，似乎已经有些破旧了。
二、
港失去活力的这种论调被更多的人所提及。
过互联网浪潮，这是初到香港最初感觉的一种概括。在这里，你能看到地铁上捧着报纸阅读的白领人群，你能看到所有的商品还是以现金以及刷卡的方式在进行交易，你能看到叫出租车的方式还是那么传统，所有你可以想象的互联网便利性都在这里推进得非常缓慢。在内地习惯了手机支付、滴滴打车、新媒体阅读的我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束手束脚，不得不去适应这些原有的、在我看来很传统的生活方式。
同样，在这个城市里越来越多的中老年人在从事服务岗位。餐馆里五六十岁的阿婆头发有些发白但还在收拾着碗筷。的确，在这个劳动力价格和老龄化水平一起迅速攀升的社会中，香港也显得有些疲乏。
路过街上售楼处的门外，大大小小的售楼信息贴满了整个玻璃，甚至挡住了视线而无法看到售楼处里面的情况。门上的信息贴着“千呎豪宅 售价一千五十五万港币”，后来一查，千呎等于92平米，香港人对豪宅的定义也未免有些太小了，但这就是香港楼价的现状。
说香港 “人多地少”“弹丸之地”而推测房价过高的结论其实并不准确。香港现有的开发土地面积不过占了总量的20%，且大片的土地属于可开发用地。其中不开发的原因只不过是香港人不允许大量土地流入市场而导致现有房价下降带来损失，为此在2003年香港政府在批准大面积开发土地后，有近50万人上街抗议，最终香港政府不得不改变计划。
香港和深圳交界处航拍，下部分绿色便是香港 图片来自网络
行走在香港大街中，人流裹挟着我不得不往前，而香港这座城连同它的居民也在高压力、快节奏的生活中被裹挟往前。身边匆匆而行的人都在这所城市里为了自己的生计而奔波，房价惊人、物价昂贵，普通人为了基础的温饱，已经需要拼尽全力。
在香港，大概率都是靠自己。
三、
但香港也并非那么糟。
走在香港的药店、小吃摊上，有服务人员会给顾客说：“我们这是香港标准。”
香港标准这个词第一次出现时，我在想它的意义。如果将香港标准转化成什么国际检测标准，它又是什么。
其实能在香港买到东西的标准意味着不好但也不差。
除去奢侈品，在香港社会中流通的东西质量虽说没有高在哪里，但是它至少不会在哪天突然告知我们使用的奶粉会有三聚氰胺，疫苗是注水的，商品被检出超标，而这就是香港标准，香港也万分荣幸作为了内地的退路。我们可以在奶粉出事之后疯狂代购奶粉，在疫苗出事之后盘算着要不要带孩子去香港打疫苗。
同样在香港你会看到社会和公民之间保持着一种非常稳定的关系。这座城市知道建设它的个人的价值，在点点滴滴之间，你都能够看到人性化。从红绿灯处为盲人准备的提示音，到香港社会建立完整的医疗教育体系，一切社会福利背后，都在体现每个人的价值。
这大概也就是一些中产阶级挤破头脑想要拿到香港户籍的最终目标，那就是可以在香港真真正正地享受到一个中产阶级应该享受的所有福利，而不是整天在雾霾的天空下抱怨着医疗教育卫生。而香港为他们提供了一种中产阶级的生活样式，这种生活样式是他们所期望的。
短短几天的时间里我试图去找寻所谓的香港精神在哪里。最初我有些困惑，我看到的每个人身上都是用赤裸裸的港币明码标价，富人、普通人、穷人阶层之间都用金钱划分，每个人在什么地位都一清二楚，但后来我却发现，在这种以金钱划分阶层的背后，正是香港精神的体现。每个人都能通过自己相应的努力在这个城市中生活下来。富人在这里大笔地赚取钞票，小层市民也能过着自己的生活，把自己一切纠纷都交由法律和法治精神来解决，一切的法制带来的是人最基本尊严的不被践踏。
这就是一个有点彷徨的香港社会，一个经历过八九十年代的昌盛，被住房、物价、老龄化等社会问题困扰，又带着一些中产生活样板的香港。
今晚九点四十三分，我站在宣传《阿飞正传》广告牌的霓虹灯下，仿佛它是一代香港人对过去时代的怀念，而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周润发主演的《英雄本色》中宋子豪的一句经典台词：“我等了三年，就是要等一个机会，不是为了证明我了不起，我只是要告诉人家，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穿过每平方公里十三万人口密度的旺角，大街两旁商场的灯光有些刺眼。迷离中，一个有些彷徨的香港正在走去。
作者：郭天奇